很明顯地,庫克的圖像以不協調的共存為樂。他描繪的地景就像羅伯.史密森(Robert Smithson)的地景藝術作品,經常處於人造世界的邊緣,如庫克所言:「在人類生活的邊界,各種我們依賴的系統開始損耗。」史密森在其結合幻燈片和書寫的著作〈培塞克紀念碑之旅,紐澤西〉(A Tour of the Monuments of Passaic, New Jersey,1967)中曾形容過這種地方。就像許多庫克的石墨畫,史密森的照片中,工業基礎建設的醜陋元素有了意料之外的象徵重要性,例如一組六根的汙水管將廢水排入河中,被命名為「噴泉紀念碑」。雖然將庫克的紙質作品與史密森的地景作品相連結有些牽強,但二者在媒材和內容上仍有關聯性,因為石墨正是直接從地下縫隙中所開採取得(史密森也說,廢棄礦場正是地景創作的理想地點)。庫克將石墨融入媒材後,經常任其自由流動。這種石墨的物理或地理性面向,跟繪畫領域中的「姿態抽象」(gestural abstraction)比起來,也許反而更接近一種過程或反形式雕塑(如史密森的《柏油傾洩》[Asphalt Rundown,1969],或理查.塞拉[Richard Serra]以融鉛創作的《潑灑》[Splash Piece,1969])。
灰色物質
石墨(名詞):碳的一種黑色、軟性同素異形體,呈蜂窩狀晶體結構,用途包括製造鉛筆筆芯、坩堝、電極,和做為潤滑劑或核反應爐的中子減速劑。
克里斯多夫.庫克近期的創作完全由其稱為「石墨畫」的作品所構成:這些紙質作品(偶爾也使用鋁質的基底)以松節油、礦物油及樹脂溶解的石墨粉末為媒材。藝術家賦予它們的名稱指涉其不確定性,特別是介於繪畫和素描之間的狀態。那何不乾脆稱其為「素描」?畢竟紙質石墨畫正是素描最常見的存在形式。此外,這些以石墨為媒材的作品是無色彩或單色的(這取決於我們對灰色的定義),也同樣是素描的特質,至少相對於繪畫來說是如此。
庫克的「石墨畫」完全以松節油為基底媒材,而松節油本身具有毒性的氣味,就足以突顯油彩在此的缺席,儘管松節油和油彩數世紀以來一直是結伴同行的。此外,依據畫中的記號性質,我們也可知這些圖像曾處於流動的狀態,這也與繪畫類似並與素描不同。它們大致上似乎處於這二種創作的中間,但又不是靜止不動。相反地,它們似乎不時傾向二者之一,端看我們在不同時刻下如何感受、思考它們。無論如何,以繪畫/素描混合體來形容這些石墨畫仍顯得有些不足:它們仍指涉著其他的媒材。舉例來說,這些作品的表面呈現一種金屬質感,一會兒看似灰色、一會兒則閃著光澤,這也使它們看起來像早期黑白照片。庫克選用的紙張厚而帶光感,沒有毛細孔,也很像相片紙。石墨畫中有不少都帶有大面積的中灰色,再近一點看則有著微小、懸浮的石墨粒子所形成的細緻「顆粒感」,這也是我們會用來形容照片的說法。這些作品大多有著一種戲劇性且奇異的景深感,看似對焦在某些圖像上,背景環境則模糊不清,令人不安。而到處都有著松節油的波紋或渦流,彷彿這些圖像正在相片沖洗盤中經歷成像過程。照片和攝影過程的諸多暗示,讓這批作品多了點機械性的感覺,這也限制了這種記號和意象創造上的個人氣質和抒情特質。重要的是,也讓作品有一種紀錄性的成分,彷彿我們應視這些如夢境般的圖像為現實。
庫克近期的一幅作品中,在側邊有形似測光計的物件圖像,彷彿我們正透過相機觀景窗觀看。更早的一些圖像則有華美的窗簾、拱形舞臺和透明圓頂等。這些框架和封閉空間隔在觀者與作品中的另一端或其中發生的動作之間,提醒著觀者無法直接觸碰其源頭的事實,暗示著被觀看的圖像是建構出來的。這種設計也指涉著經驗的某種矛盾面向,即被排除在外,或某些事物已超越我們的控制或理解,而我們只能是旁觀者。
部份的石墨畫則讓觀者扮演有如鑑識人員般的角色,即使看似抽象的形象,集合起來時,卻仍有代表某種系統的味道,挑戰著觀者是否能決定其整體配置的真正目的。而作品與攝影的相似性也強化了這些坦露的密碼中隱藏著加密訊息的印象。而除了類似肉眼可見之物外,這些圖像物件也存在於微觀或宏觀的尺度上——石墨粒子喚起太陽系、溼潤的沙子或次原子粒子等聯想,有時甚至同時出現。在那當下,作品的框架邊界不再像是儀俵板或出入口,反而更像望遠鏡或顯微鏡的接目鏡,只不過我們無法確定是哪一個。庫克的作品常操弄尺度上的極端轉換,使其顯得可信,像長是管狀的阿米巴蟲形態,可能與池塘或小樹林分享同樣的空間,又或巴洛克吊燈樣式繁複的手臂,也可能如浮游生物一般。但產生的這些結果令人困惑,刻意玩弄著(化學、天文、數位、工業、藝術史、生物學等的)秩序系統。
很明顯地,庫克的圖像以不協調的共存為樂。他描繪的地景就像羅伯.史密森(Robert Smithson)的地景藝術作品,經常處於人造世界的邊緣,如庫克所言:「在人類生活的邊界,各種我們依賴的系統開始損耗。」史密森在其結合幻燈片和書寫的著作〈培塞克紀念碑之旅,紐澤西〉(A Tour of the Monuments of Passaic, New Jersey,1967)中曾形容過這種地方。就像許多庫克的石墨畫,史密森的照片中,工業基礎建設的醜陋元素有了意料之外的象徵重要性,例如一組六根的汙水管將廢水排入河中,被命名為「噴泉紀念碑」。雖然將庫克的紙質作品與史密森的地景作品相連結有些牽強,但二者在媒材和內容上仍有關聯性,因為石墨正是直接從地下縫隙中所開採取得(史密森也說,廢棄礦場正是地景創作的理想地點)。庫克將石墨融入媒材後,經常任其自由流動。這種石墨的物理或地理性面向,跟繪畫領域中的「姿態抽象」(gestural abstraction)比起來,也許反而更接近一種過程或反形式雕塑(如史密森的《柏油傾洩》[Asphalt Rundown,1969],或理查.塞拉[Richard Serra]以融鉛創作的《潑灑》[Splash Piece,1969])。
在這些地景圖像中難以辨識出整體敘事的這種無力感——僅管我們會有種奇怪的感覺它是存在的——與所謂的既視感有點類似。庫克的圖像似乎不像超現實主義,是從夢境汲取靈感,反而近似於記憶突然在腦海中浮現的時刻。既視感發生時,會有一種無法扺擋的重大感受,但卻無法追溯其來源,或其源頭可能是再平凡不過。特別是我們無法確定想起的是真實事件或想像的夢境。也許庫克的石墨畫正是處於寫實及超現實之間,但從心理學角度來看的話,它們似乎接近夢醒前、人類意識對夢境內容有種難以定義的控制力時,所出現的短暫空白時刻。
艾力克斯.法爾克哈森 2015年就任泰特美術館館長一職。他曾任教於倫敦皇家藝術學院碩士班策展課程,並為《Frieze》、《藝術論壇》和《藝術月刊》等刊物撰寫當代藝術相關文章。他也是獨立策展人,曾策畫第6屆「英國藝術展」(與安德里亞.施利克共同策展),之後於2007年至2015年間,擔任諾丁漢當代藝術中心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