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挖掘關於現代化社會的描述 相較於過去的作品,陸先銘2008年的「城市劇場」系列新作,多了一些刻意冷靜處理的部分。「城市劇場」系列重新審視過去建構起來的幾個創作主題,包括1991年至1996年的「城市美學(陸橋)」系列,1995年至2003年的「台北新人類(悍圖)」系列等,陸先銘從媒材的混用著手,企圖賦予這些主題更多元的意涵。
1990年代,台灣社會加速現代化。消費社會的症狀早已顯現,工商業殘留的噪音和汙染成為回應城市轉型的必要之惡。網路時代。人口集中都市,而政治上自1980年代延續而來,鼓吹大眾參與的訴求,同時將社會的集體想像推向民主化的集體暴力之路。
而這個時期,陸先銘的作品做為市景小民觀察自身之外環境的窗口,一切發展透過圖像語彙表述。身體與精神都處於夾縫之中的焦躁反映於畫布之上,其間,最顯而易見的是「景」與「人」間的關係,透過寫實的語法講述這一段歷史,成為貼切的語言,而具體形象所捕捉不盡的,在1996年起陸續以厚重的鉚釘鋼材鑲嵌住畫面、平滑的不鏽鋼板切割的俐落圖像等作法補充。單一畫面所不及表達的擁擠與壓抑,1995年起有二至五個畫面組構而成的整體。1998年起,LED字幕以閃爍紅光的小點聚合成文字,在中文與阿拉伯數字的流動之間,恨不得用最刺眼的言語,冷冷道出人在社會或者世界上如何成為無奈的存在。這樣的無奈持續著。
●符號化的城市地景 直到近二十年後,「城市劇場」系列再度面對被泛稱為社會大眾這個集體所共享的沉疴。這個看似好不了的創傷,卻像是光榮戰役的證明。 在「城市美學」系列中,霸佔畫面的龐大建築物是唯一的主角。這些交通建設諸如陸橋、快速道路,以厚實的量感說明了藝術家對於城市的印象。 假使城市對於居民而言永遠趨近於一種想像的存在——我們從報紙的「本地要聞」得到對於居住地點的認同感;當城市可以經由地鐵或捷運路線圖被指認出它內容物的時間與空間關係;當某些關鍵的物件被視為一座城市的符號——這些帶有陰鬱色彩、大量躁動筆觸構築而成的水泥鋼筋之物,被塑造並看作是支撐城市發展的動脈。那些橋墩巍然聳立,像是一座城市的紀念碑。
而「城市劇場」系列畫面中的橋與路依然存在,改變的是橋的形象被以塊面的不鏽鋼材替代,拋光如鏡的金屬成為畫面中一個抽象的存在,它做為線條造形的集合,平整而光潔,彷彿所有具體的事物都被壓成一塊無形的魂魄,籠罩在暗黑的城市背景之上。那些原本如實描繪的細節,化約為平滑的幾何造形之後,畫的四周同樣以厚重的金屬為框,延續「台北新人類」系列偶有突出的螺絲釘鑲在邊緣,如同一幅城市的紀念照。而其中,〈台北四韻〉(2008)儘管以各種方式處理101大樓的造形,藝術家選擇突顯101大樓做為城市象徵的符號,也反映民間所認同的城市印象,仍舊回歸於城市的建設或者地景本身。
對照〈台北午後〉(1992)、〈黑橋〉(1992)、〈橙橋〉(1994)等早期作品,在〈劇場〉(2008)可以看到象徵城市(生活與處境)的符號並未改變,而是被更誇張地以戲劇化的身段展露出來。1996年的〈昇〉以燦亮的黃色調襯托光明意味的氣氛,而2008年的〈昂〉在灰藍背景的外緣,還滲著血紅的顏料痕跡。不一樣的還有近期作品裡有更多抵不過冷硬金屬重量的弧線,化為沒有筆觸與細節的不鏽鋼面,成為頑強抵抗時間的一種存在。
凝止了畫面背後流動的時間感。金屬看似俐落而光彩,另一面是悲壯永恆的意象。表面上看來,構成城市流動意象的中介之物——路與橋,依然龐大而使人仰望,它們在今天看來多了幾分復古的味道,彷若一種老式的進步意象。雖然現實生活中它們仍做為空間轉移的重要過道,卻從未成為城市生活的焦點。
撿拾城市片段的人事地物,陸先銘以紀實的眼光擇取了記錄的對象。在「城市劇場」中,突出於畫面、銳利鋪陳的那些不鏽鋼片,不僅造就了立碑式的影像,也可以視為他重新盤整二十年來創作語彙的結果。他選取代表性的物件並將其簡化為抽象的造形,在既有的基礎上再翻轉一回,加重個人色彩的表現。 或者可以說,「城市劇場」放大了現代都市地景的不堪。
●城市人物的再現 從陸先銘的作品中可以發現,自1990年代初始的,屬於台北城市成長的肖像,在近二十年後的再度觀看、描繪,有著相似的景貌,然而其對於城市生活的評價,歌頌中還是帶著批評。 除了城市裡的建設,另一條發展的軸線則是對於城市小人物的描繪。從藝術家個人生活出發的觀察,遍及身邊的人物,以及那些被廣義稱為「市民」的群眾,尤其社會邊緣的老人、攤販,那些被主流社會視為問題核心的對象,往往在個人情感上成為難以割捨的存在。〈城市伴侶〉(2008)以左右對稱的構圖分別描繪一男一女的老者,他們信步城市,對照著周圍乾淨得荒涼的街景,突顯出老齡化社會的淒涼。作品中央有延續自過去作品常見的黃色標線,在交通號誌中帶有警告的意味,而突起的不鏽鋼圓柱阻擋且區隔出畫中人物,當觀者靠近,也將看見自己的倒影映現在作品之中。在「城市劇場」系列中,陸先銘以不鏽鋼平面傳達絕對而不容撼動的力量,這力量可以是城市發展對於所有市民的規訓與牽制,也是城市本身藉由現代化過程不斷強化權力機制的強悍與霸道。在訴求多數為主的價值觀下,以市民認同與公共性為依歸,以民主之名或發展之名說服大眾接受決議,並提供美好將來的保證,以願景來療養過程中造成的傷害。
除了不鏽鋼的明快、剛強,「城市劇場」更以鏡面代替畫布,以另一種方式詮釋劇場的效應。「城市劇場」所再現的是城市中小市民平凡而無奈的處境,除了鏡面中描繪的人物(例如〈望妳〉(2008)、〈早歸〉(2008)的老人),觀者在作品裡也看見自己的形象浮現,成為被反映的對象之一。 自1990年代起,陸先銘隨時攝影記錄身邊的人事物,在生活的周圍搜尋畫面,挑選適宜的畫面入作。經常,一幅縈繞心頭的景象一時未有機會呈現在作品中,卻從未被他淡忘,十幾年後,可能就是作品裡凝視觀者的那個人像。
●拼貼歷史的見證 「城市劇場」系列中,除了編寫夾縫中求生存的小市民列傳,以街頭所拍攝的不知名人物入畫,同時也有藝術家身邊熟悉不過的朋友。陸先銘將他對於這些人的觀感納入畫作之中,例如「悍圖八仙」系列,將悍圖社的創始成員結合民間的八仙傳說,包括〈悍圖八仙——李鐵拐〉(2006)、〈悍圖八仙——藍采和〉(2007)、〈悍圖八仙——曹國舅〉(2007)等,除了以傳奇的虛構奇想對應這些藝術家多年的創作堅持與情誼,也有意以個人的主觀建構一則屬於台灣本土的歷史。這一系列的創作除了大尺幅的畫面,還有不鏽鋼的厚重邊框,下方的LED字幕顯示每個人的生日,以及展出當下的時間,希望以點狀流動的光亮燈示,捕捉無可現形的時間感。畫面裡凝結的人物形象與幽遠背景,被結實的金屬邊緣框限起來,可見藝術家為其樹立典範的意味。
陸先銘在創作自述中提及:「二十一世紀的台灣,現代科技卻空寂疏離,文明的冷峻與人性溫潤的糾結,纏繞出新世紀島國的迷樣風情,交錯複雜地情愫包覆著結構性的雄偉,堅實的骨架撐起的卻是纖弱而敏感的神經。」於是,近期作品在油畫、金屬材質、LED燈具的交互作用之下,寫出屬於陸先銘所定義的台北地誌。在這塊土地上生長、堆積的人物與事件,被他以史家之筆記載下來。不斷轉換的呈現方式,其實維持一貫的理念。藝術家以「劇場」的觀點視之,在不同的戲幕之間撿拾城市缺零碎屑般的片段,等待有朝一日,它們終將成為歷史的見證。
城市的紀念碑 ──陸先銘2008年「城市劇場」系列
●再度挖掘關於現代化社會的描述
相較於過去的作品,陸先銘2008年的「城市劇場」系列新作,多了一些刻意冷靜處理的部分。「城市劇場」系列重新審視過去建構起來的幾個創作主題,包括1991年至1996年的「城市美學(陸橋)」系列,1995年至2003年的「台北新人類(悍圖)」系列等,陸先銘從媒材的混用著手,企圖賦予這些主題更多元的意涵。
1990年代,台灣社會加速現代化。消費社會的症狀早已顯現,工商業殘留的噪音和汙染成為回應城市轉型的必要之惡。網路時代。人口集中都市,而政治上自1980年代延續而來,鼓吹大眾參與的訴求,同時將社會的集體想像推向民主化的集體暴力之路。
而這個時期,陸先銘的作品做為市景小民觀察自身之外環境的窗口,一切發展透過圖像語彙表述。身體與精神都處於夾縫之中的焦躁反映於畫布之上,其間,最顯而易見的是「景」與「人」間的關係,透過寫實的語法講述這一段歷史,成為貼切的語言,而具體形象所捕捉不盡的,在1996年起陸續以厚重的鉚釘鋼材鑲嵌住畫面、平滑的不鏽鋼板切割的俐落圖像等作法補充。單一畫面所不及表達的擁擠與壓抑,1995年起有二至五個畫面組構而成的整體。1998年起,LED字幕以閃爍紅光的小點聚合成文字,在中文與阿拉伯數字的流動之間,恨不得用最刺眼的言語,冷冷道出人在社會或者世界上如何成為無奈的存在。這樣的無奈持續著。
●符號化的城市地景
直到近二十年後,「城市劇場」系列再度面對被泛稱為社會大眾這個集體所共享的沉疴。這個看似好不了的創傷,卻像是光榮戰役的證明。
在「城市美學」系列中,霸佔畫面的龐大建築物是唯一的主角。這些交通建設諸如陸橋、快速道路,以厚實的量感說明了藝術家對於城市的印象。
假使城市對於居民而言永遠趨近於一種想像的存在——我們從報紙的「本地要聞」得到對於居住地點的認同感;當城市可以經由地鐵或捷運路線圖被指認出它內容物的時間與空間關係;當某些關鍵的物件被視為一座城市的符號——這些帶有陰鬱色彩、大量躁動筆觸構築而成的水泥鋼筋之物,被塑造並看作是支撐城市發展的動脈。那些橋墩巍然聳立,像是一座城市的紀念碑。
而「城市劇場」系列畫面中的橋與路依然存在,改變的是橋的形象被以塊面的不鏽鋼材替代,拋光如鏡的金屬成為畫面中一個抽象的存在,它做為線條造形的集合,平整而光潔,彷彿所有具體的事物都被壓成一塊無形的魂魄,籠罩在暗黑的城市背景之上。那些原本如實描繪的細節,化約為平滑的幾何造形之後,畫的四周同樣以厚重的金屬為框,延續「台北新人類」系列偶有突出的螺絲釘鑲在邊緣,如同一幅城市的紀念照。而其中,〈台北四韻〉(2008)儘管以各種方式處理101大樓的造形,藝術家選擇突顯101大樓做為城市象徵的符號,也反映民間所認同的城市印象,仍舊回歸於城市的建設或者地景本身。
對照〈台北午後〉(1992)、〈黑橋〉(1992)、〈橙橋〉(1994)等早期作品,在〈劇場〉(2008)可以看到象徵城市(生活與處境)的符號並未改變,而是被更誇張地以戲劇化的身段展露出來。1996年的〈昇〉以燦亮的黃色調襯托光明意味的氣氛,而2008年的〈昂〉在灰藍背景的外緣,還滲著血紅的顏料痕跡。不一樣的還有近期作品裡有更多抵不過冷硬金屬重量的弧線,化為沒有筆觸與細節的不鏽鋼面,成為頑強抵抗時間的一種存在。
凝止了畫面背後流動的時間感。金屬看似俐落而光彩,另一面是悲壯永恆的意象。表面上看來,構成城市流動意象的中介之物——路與橋,依然龐大而使人仰望,它們在今天看來多了幾分復古的味道,彷若一種老式的進步意象。雖然現實生活中它們仍做為空間轉移的重要過道,卻從未成為城市生活的焦點。
撿拾城市片段的人事地物,陸先銘以紀實的眼光擇取了記錄的對象。在「城市劇場」中,突出於畫面、銳利鋪陳的那些不鏽鋼片,不僅造就了立碑式的影像,也可以視為他重新盤整二十年來創作語彙的結果。他選取代表性的物件並將其簡化為抽象的造形,在既有的基礎上再翻轉一回,加重個人色彩的表現。
或者可以說,「城市劇場」放大了現代都市地景的不堪。
●城市人物的再現
從陸先銘的作品中可以發現,自1990年代初始的,屬於台北城市成長的肖像,在近二十年後的再度觀看、描繪,有著相似的景貌,然而其對於城市生活的評價,歌頌中還是帶著批評。
除了城市裡的建設,另一條發展的軸線則是對於城市小人物的描繪。從藝術家個人生活出發的觀察,遍及身邊的人物,以及那些被廣義稱為「市民」的群眾,尤其社會邊緣的老人、攤販,那些被主流社會視為問題核心的對象,往往在個人情感上成為難以割捨的存在。〈城市伴侶〉(2008)以左右對稱的構圖分別描繪一男一女的老者,他們信步城市,對照著周圍乾淨得荒涼的街景,突顯出老齡化社會的淒涼。作品中央有延續自過去作品常見的黃色標線,在交通號誌中帶有警告的意味,而突起的不鏽鋼圓柱阻擋且區隔出畫中人物,當觀者靠近,也將看見自己的倒影映現在作品之中。在「城市劇場」系列中,陸先銘以不鏽鋼平面傳達絕對而不容撼動的力量,這力量可以是城市發展對於所有市民的規訓與牽制,也是城市本身藉由現代化過程不斷強化權力機制的強悍與霸道。在訴求多數為主的價值觀下,以市民認同與公共性為依歸,以民主之名或發展之名說服大眾接受決議,並提供美好將來的保證,以願景來療養過程中造成的傷害。
除了不鏽鋼的明快、剛強,「城市劇場」更以鏡面代替畫布,以另一種方式詮釋劇場的效應。「城市劇場」所再現的是城市中小市民平凡而無奈的處境,除了鏡面中描繪的人物(例如〈望妳〉(2008)、〈早歸〉(2008)的老人),觀者在作品裡也看見自己的形象浮現,成為被反映的對象之一。
自1990年代起,陸先銘隨時攝影記錄身邊的人事物,在生活的周圍搜尋畫面,挑選適宜的畫面入作。經常,一幅縈繞心頭的景象一時未有機會呈現在作品中,卻從未被他淡忘,十幾年後,可能就是作品裡凝視觀者的那個人像。
●拼貼歷史的見證
「城市劇場」系列中,除了編寫夾縫中求生存的小市民列傳,以街頭所拍攝的不知名人物入畫,同時也有藝術家身邊熟悉不過的朋友。陸先銘將他對於這些人的觀感納入畫作之中,例如「悍圖八仙」系列,將悍圖社的創始成員結合民間的八仙傳說,包括〈悍圖八仙——李鐵拐〉(2006)、〈悍圖八仙——藍采和〉(2007)、〈悍圖八仙——曹國舅〉(2007)等,除了以傳奇的虛構奇想對應這些藝術家多年的創作堅持與情誼,也有意以個人的主觀建構一則屬於台灣本土的歷史。這一系列的創作除了大尺幅的畫面,還有不鏽鋼的厚重邊框,下方的LED字幕顯示每個人的生日,以及展出當下的時間,希望以點狀流動的光亮燈示,捕捉無可現形的時間感。畫面裡凝結的人物形象與幽遠背景,被結實的金屬邊緣框限起來,可見藝術家為其樹立典範的意味。
陸先銘在創作自述中提及:「二十一世紀的台灣,現代科技卻空寂疏離,文明的冷峻與人性溫潤的糾結,纏繞出新世紀島國的迷樣風情,交錯複雜地情愫包覆著結構性的雄偉,堅實的骨架撐起的卻是纖弱而敏感的神經。」於是,近期作品在油畫、金屬材質、LED燈具的交互作用之下,寫出屬於陸先銘所定義的台北地誌。在這塊土地上生長、堆積的人物與事件,被他以史家之筆記載下來。不斷轉換的呈現方式,其實維持一貫的理念。藝術家以「劇場」的觀點視之,在不同的戲幕之間撿拾城市缺零碎屑般的片段,等待有朝一日,它們終將成為歷史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