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丹(1975-)

Daniel PULMAN

From Manchester to Qingshui, Pulman embodies the 18th-century European tradition of the Grand Tour in the 21st century. As a contemporary flâneur, he navigates cross-cultural and sometimes detached relationships, moving through diverse places and times, keenly observing and capturing the rhythm of each landscape and the lives of its people.

Two Exhibition Focusing on Male Form: "Guguan" and "Nightfall" Written by Tseng Shao-Chien

評論的展演: 「入暮」喬哈.加百列個展,安卓藝術。「山的語言」 ─ 台灣 王淑鈴 X 英國 柏丹,采泥藝術。

ART CRITICISM

可能是 6 個人和戶外的圖像

 

今年春夏台北有兩家藝廊,不約而同地展出男子身體主題的畫展,引發觀看當代繪畫技藝和另類情欲的雙重愉悅/逾越感受。采泥藝術推出柏丹(Daniel Pulman)的《谷關》系列,安卓藝術展出喬哈·加百列(João Gabriel)的《入暮》近作,兩位藝術家既酣暢表現油彩/壓克力媒材的特性,又針對藝術史上屹立不搖的舊有主題——男性身體,因應時代、地點和性別觀念的變化,翻新了身體姿態的圖景和含意。

以往西方歷史畫中的男性身體,經常表徵偉大不朽的英雄和神話人物,散發著氣宇軒昂的陽剛權威。隨著現代化和世俗化過程的物換星移,歷史畫的重要性明顯下降,男性身體形象朝向日常生活裡的工作和休閒樣態。自1960年代性別平權運動風起雲湧,安迪·沃荷和大衛·霍克尼勇於突破禁忌,運用攝影和繪畫表現同性情欲主題,如今藝術作品裡外的性別權力關係,不再鞏固主流性別價值觀,也非維繫既有的「男性凝視」霸權,而朝向多元的情欲位置和閱讀方式。就男性身體圖像而言,也不再限於標準化的男性氣概,表彰男體的戰鬥力、生產力和勞動力,而是打開豐富多樣的性別想像和存在實態。

柏丹和加百列這兩位藝術家,承繼恆久的男性身體畫旨,並進一步擾動傳統,分別投入在地化和情欲化的美感想像。兩人從廿世紀末到本世紀初經歷藝術的養成啟蒙,在技法上延伸歐洲諸多名家所積澱的畫風。他們的作品呈現幾個相同之處值得關注:同性情誼、自在的身體、次文化認同。

第一個交集為畫作皆描繪男子的同性社群空間(homosocial space)。近年從英國曼徹斯特移居到台中的柏丹(1975-),運用澄亮的色彩和粗獷的顏料質感,打造出擬真浩大的谷關山水景觀,充盈著大自然旺盛的生命力。一群打赤膊穿短褲的年輕男子,在大甲溪邊野餐、釣魚、戲水、吸菸,他們互相交談、觀看和比劃手勢,彷彿這天地是他們恣意逍遙的秘密基地。

同樣地,生長於葡萄牙的加百列(1992-)也聚焦於營造同性社群空間的氛圍,排除了女性角色和其他的人際關係。他細膩透視男同性情欲的流動,傾訴窺看的快感和潛伏的慾望。加百列從1970年代美國男同志色情電影取得靈感,回望愛滋病肆虐之前的美好時代,場景安排多為室內角落或幽靜林蔭,隱約鋪陳年輕男子之間的依戀渴慕。

柏丹和加百列的相同處之二,在於著墨怡然自得的男性身體,拋開沈重的禮教、規訓和任務,享受自身和同性朋友或伴侶的存在。畫中的男體不必為他人精心裝扮,也不扭捏造作,全然活入眼前一切,擁抱閒來無事的時刻。

柏丹筆下的谷關男孩舉手投足輕鬆自在,體格高矮胖瘦不一,肌肉有強健也有鬆弛,每人或坐或站或蹲踞,各有清晰可辨的個體化面容。其中有些男孩的泳褲款式顏色相同,平頭造型如出一轍,日曬後的橘褐膚色相仿,整體構成同質性高、凝聚力強的同性友好社群。縱然柏丹的畫風帶有些許庫爾貝、塞尚、梵谷的色彩和力道,但他透過實地寫生和參考照片創作,在人體動作和溪澗山岩的表現上,相當凸顯濃厚的台灣味和炙熱的南國風情。

相對於柏丹採用密實的厚塗效果,加百列傾向薄塗的筆法,製造紗網般的神秘氣息。《入暮》作品多為無題的開放性敘事,男子常處在逆光暗影和夜垂時分中,在模糊輪廓中透露生理衝動和情緒悸動。加百列欣賞西班牙老大師委拉斯蓋茲、哥雅,作品也含有法國現代畫家皮耶·波納爾的光影色調,尤擅長表現戀人之間親密又疏離的不安張力。他著迷於原屬地下文化的低成本色情片,抽離其中奔放冒險的幽默情節,轉變為私密幽微的回憶和夢境片段。

柏丹和加百列著眼於次文化特有的風采和精神,以藝術家的目光觀察主流價值觀忽略或鄙棄的男性身體情狀。柏丹特別刻畫人體上飛舞的刺青紋飾,藉此顯現次文化群體共享的身體符號,傳遞狂傲反骨的性格。谷關男子身上的生動刺青,有如侯孝賢電影《南國再見南國》(1996)裡的幫派角色,增添了草莽之氣。加百列則縮短了自身和作品之間的距離,以圈內人的身份描繪酷兒次文化,勾勒俊美柔和的男子為情欲的主體和客體。他喚回昔日色情片的局部殘影,浸染今日酷兒的感性生活,交融在靈巧詩意的筆觸之中。

簡言之,無論採用外國人看台灣的視角,或是從男同志的觀點出發,柏丹和加百列以豐沛的繪畫動能,形構具有當代感的男性身體美學。他們純熟的畫藝帶來視覺愉悅和觸覺感知,並在創作中銘刻著當前多元的性別文化,逾越保守的性別權力和觀看機制,體現有關男性次文化社群的理解和想像。

放眼台灣當代藝術,也有不少處理男性身體主題的創作,多以影像、雕塑、裝置等媒材,從身體各樣的變貌、遮蔽和偽裝,敏銳地探掘本地特殊的政治社會和性別認同課題。惟在油畫領域當中的男性身體圖像,較少見到同性次文化社群中的自在男體形象,箇中複雜的文化和歷史原因,頗值得探查思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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