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ng i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 hyperrealist sculptors in the Chinese contemporary art scene. His works are all created out of complete wood blocks that are exquisitely carved by hand and elaborately colored for mimetic effect, rendering them extremely realistic and almost impossible to tell that they are wood sculptures.
楊北辰的作品是一種符號的行使,古籍本身即為符號,書籍的文本內容卻是楊北辰忽略不計的部分,也就是說文字作為「符徵」(signifier)的基礎形式是被放棄的,作品所觸碰的是其延伸的文化意涵,那不僅僅指涉時間,更是經由時間所導引出來一種均質卻朦朧的「情調」;因此「謄刻古籍」更接近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從文化的角度來分析符號,而不是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1857-1913)結構主義式的語言學分析觀點。羅蘭.巴特表示:「作為符號學的符號學不能掌握藝術,可以說是個不幸的困境,因為經由這個無力感加強了人類一個古老的觀念,而根據這個觀念,藝術的創作不能夠被縮減為一個系統:就我們所知,系統是作為人類和藝術的敵人而出名的。」8藝術為符號與象徵的集結體,楊北辰以個人收藏的古籍作為對象雕刻成作品,溶入了藝術家本人感性詮釋的系統,同時也是招喚觀者情緒的歷史物件。如同福西隆的看法:「檢視藝術品時,我們就必須超越單純的手藝,探其本源而了解整個發展脈絡(geneology,或稱系譜)。而這正是藝術品達到終極造型之前,其「歷史」所能呈現的重要意義(超乎任何的歷史意義之上)。」9這些與真實物件毫無二致的木雕,乘載了一層又一層的時間,像是從書扉摺頁的隙縫中流淌而出,又像是靜靜地往內部滴流,匯集成藝術家個人對記憶以及過往存在的私歷史,讓時間本身成為了意義。
存在的維度──時光詠物詩 策展專文
時間是最抽象的,同時又是最具體的;它無質無形,不可觸摸,但卻是物質存在和發生運動順序的框架。我們覺得時間可以被掌握,因為不論是日、月,或是年,都有明確的始與終,因而我們習慣將時間當作是一條單方向的軸線,以當下為基準,一邊接續過去,另一邊接續著將來。這種不可逆的時序性讓人對當下感到心安,那證明我們存活著,過去的已然消逝只待追憶,而將來則充滿不可知的期待與挑戰。亨利.福西隆(Henri Focillon,1881-1943),這位二十世紀初著名的法國藝術史學家卻如此描述時間:「如果有個世界永遠滿溢著穩定的光線,沒有晝夜、沒有月份和季節,那兒的史學家或許就只能描述現在。」1他認為時間的度量並不像是尺規具有絕對精確的刻度,而是取決於人的生命框架。這樣的看法與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的觀點若合符節,康德認為「時間的本質就是一種自我感覺」,雖然這個字詞提供了主體之間客觀界定與溝通的基準,所謂的時間卻仍然純粹屬於自我感受性的存在,個人性、直觀性的認定讓時間這種非真實物質的狀態被冠上了一個體裁,也就是說,時間是自我感知的產物。在此認知的前提之下,廣泛的時間概念被化約為自我的時間概念,人不再為時間所掌控,在無盡頭的時間之河中漂流,而是藉由時間映證了自身的存在,並且留下了此曾在的痕跡。
在藝術的範圍裡,自然主義藝術肩負的敘事性主導了歐洲藝術的時間觀,一直到十九世紀中葉。不論是繪畫或是雕塑,藝術作品陳述的是真實的形象,這些形象發生動作,動作鋪陳出故事,而故事則歸屬於時間軸上的某一個節點。或是宗教、或是神話,或是歷史,藝術家讓某個時間節點所發生的片刻成為了值得被記錄、被描寫的事件(event)。啟蒙運動的文藝理論家萊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認為視覺藝術只能表現動作的瞬間,因此那個瞬間必須是最具有富育性的,以說明與此瞬間相關連的前因與後果,達到敘事性的目的。2時間的抽象成分被具體化,成為人、成為景色、成為物體的總和。
在藝術作品中擷取時間成為畫面形象的傳統,在現代主義藝術來臨之後面對到嚴峻的挑戰(即使在非歐洲文化的藝術中早有其表現),藝術家開始思考如何突破自然主義藝術描述事件時的侷限,他們不滿足於視覺藝術只反映動作當下的片刻,而是應該包含了時間本身的推移。這樣的意圖當然不會只牽涉到時間,而是連動性地對造型抑或是空間造成了全面性的影響。立體派(Cubism)以及未來主義(Futurism)便是最好的例子。立體派強調對事物觀察的真實性,那些錯綜複雜前後相疊的面與線,皆是藝術家從不同角度的觀察所得來;也就是說,它包含了不同的空間與不同的時間,但卻同時存在,並且成為了一個整體。未來主義繼承了這樣的意志,但是加入了更多時間與空間上的衝擊,藝術學者剛波茲(Will Gompertz,1965-)認為未來主義不滿足於立體派「凍結於某些時刻」的靜態世界,3他們進一步將靜止不動的對象物發展成為包含了各種動作的事件,時間扣合著運動的發生被壓縮在一起,即為未來主義所追求之「共時性」(simultaneity)。至此,視覺藝術裡的時間開始流動,指涉的範圍也掙脫了敘事性的邏輯限制,成為藝術家表意的重要方式。
傳統上視覺藝術被定義為靜態的藝術形式,因而如何表現時間,成為藝術家努力克服的問題,這種苦惱似乎隨著二十世紀在影像上面的重大躍進,而有了截然不同的面向。哲學家德勒茲(Gilles Deleuze,1925-1995)慣常以「非線性」思維模式作為哲學的思考主軸,而影像,則是德勒茲用來闡述他時間哲學的最好對象,因為影像本身即包含了真實的時間。德勒茲認為電影可藉由劇中的人物運動將時間空間化,用可閱讀的視覺表達時間的流逝;另一種形式則是讓時間的流逝依憑於自身的運動,提供了時間的直接影像。然而不論是何種形式,德勒茲的時間哲學中最根本的論點,在於不將時間認作為一條單一軸線,而是無限多的時間軸,並且同時在「別處」(elsewhere)或者「別時」(elsewhen)中真實的存在。4也就是說,按照德勒茲的觀點,若是能接受時間同時並存於各種向度之中,就能招喚出「不同世界中當下的共在性」。5德勒茲的理論說明了時間被詮釋的多樣性等同於時間本身,端看於個人如何擷取,藝術家們為時間著迷,因為描述時間就是描述自身的存在。
《存在的維度──時光詠物詩》,此檔展覽試圖站在藝術創作者的立場來詮釋時間,將無可名狀的抽象概念披上情感的外衣,並且將之付諸於美的樣態。展覽邀請了李光裕、楊炯杕、楊北辰三位傑出的藝術創作者,藉由作品,向我們展示了在茫漠的時間軸線上那一次次的漫遊。
楊北辰──私.歷史
二戰結束後,西方國家進行了資本主義重組的過程,藝術快速世俗化,普普藝術(Pop Art)及其相衍而生的價值觀獲得全面勝利,自然主義藝術追求的永恆以及現代主義藝術對時間的實驗精神,被濃縮成轉瞬即逝的「片刻」。伯格(John Berger, 1926-2017)認為這與戰後資本主義流行文化的盛行息息相關:「短暫時刻不再訴諸超越時間的永恆,變得和流行一般瑣碎,一般即溶。」6而相對於受眾人吹捧的「片刻」,在現代主義藝術最終經歷絕對抽象的過程之後,寫實主義(Realism)卻被認為是朝向保守的自然主義藝術的退化,有礙於藝術的進步。的確,寫實主義在視覺形式上當然是將如實複製對象物作為主要目標,然而針對寫實主義質疑及批判的觀點或許忽略了,對於優秀的寫實主義藝術家而言,形象的再現只是手法,幾可亂真的技術並不單純代表藝術性的卓越或是思考的無知。寫實主義是對形象物無意識地、機械性地複製,這樣的觀點是純粹武斷及粗暴的定論。
楊北辰的木雕作品長期以來一直以極其逼真的形象而廣為人知,然而在令人咋舌的雕刻技巧包裹之下,滿溢著藝術家對於時間向度的迷戀,以及將之轉化為文化符號的深刻層次。楊北辰的雕刻包含了大量的時間性,經由密集的身體勞動堆疊而成,經過緩慢、確切的去除過程後,賦予木材質逼真的物件形象。「謄刻古籍」系列中一本本迷人的古籍從古老蒼茫的紙本,轉換成由桂楠木雕刻、油彩上色而成的木質作品。楊北辰對古老時光的迷戀與耽溺,讓原本已死去的木料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型態;經由編造時間的方式,讓這個存在於當下時空之物,重新返回了日常無法觸及的神話領域。鑲嵌在現世之中的古老之物,按照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1929-2007)的說法,是完全的去功能之物,它指涉的是過去的時間向度:「它們象徵一種內在的超越,現實中的幻想,而所有的神話意識和個人意識都在其中存活。」7
楊北辰的作品是一種符號的行使,古籍本身即為符號,書籍的文本內容卻是楊北辰忽略不計的部分,也就是說文字作為「符徵」(signifier)的基礎形式是被放棄的,作品所觸碰的是其延伸的文化意涵,那不僅僅指涉時間,更是經由時間所導引出來一種均質卻朦朧的「情調」;因此「謄刻古籍」更接近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從文化的角度來分析符號,而不是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1857-1913)結構主義式的語言學分析觀點。羅蘭.巴特表示:「作為符號學的符號學不能掌握藝術,可以說是個不幸的困境,因為經由這個無力感加強了人類一個古老的觀念,而根據這個觀念,藝術的創作不能夠被縮減為一個系統:就我們所知,系統是作為人類和藝術的敵人而出名的。」8藝術為符號與象徵的集結體,楊北辰以個人收藏的古籍作為對象雕刻成作品,溶入了藝術家本人感性詮釋的系統,同時也是招喚觀者情緒的歷史物件。如同福西隆的看法:「檢視藝術品時,我們就必須超越單純的手藝,探其本源而了解整個發展脈絡(geneology,或稱系譜)。而這正是藝術品達到終極造型之前,其「歷史」所能呈現的重要意義(超乎任何的歷史意義之上)。」9這些與真實物件毫無二致的木雕,乘載了一層又一層的時間,像是從書扉摺頁的隙縫中流淌而出,又像是靜靜地往內部滴流,匯集成藝術家個人對記憶以及過往存在的私歷史,讓時間本身成為了意義。
楊炯杕──記憶滯留
伯格認為傳統的繪畫及雕刻,與其指涉的對象物之間的關係是模擬性的,有別於詩歌與音樂的象徵性。前者的模擬性將時間片刻性地擷取,靜態的性格明顯否定了時間的流動。10雖然二十世紀諸多現代主義藝術運動,藉由解構模擬性來改變時間在藝術中的呈現方式,抽象性的結構卻對回憶中具體存在過的畫面,做了過多的形式詮釋,成為了情感稀薄的造型產物。版畫家楊炯杕的作品,則在兩者之間取得了感性的平衡。
〈時光封印〉由十二張50×50公分的蝕刻版畫組成,總長六公尺,呈現出台灣東北角連綿崎嶇的海岸景色。在畫面中無色彩的黑與白之間過度的灰色調裡,線條細密交織出層次;有的線條肯定且堅硬,有的卻曖昧而柔軟,配合著酸液所產生或深或淺的蝕痕,表現出無比豐富的層次。楊炯杕在版面上的刻刮不帶一絲勉強,刀具在手中有如持筆般自在,在山景林木深處的筆調顯得神秘而沉重,而在前景以及海面的開闊之處,卻迴盪著光線行過之處的燦爛。觀者總會不自覺地將視線投注在畫面之中,每一筆疏密參差的線條似乎成為了獨立的生命個體,陳述著時間本身,也記錄著藝術家一次又一次的身體動作。總是有人將楊炯杕的版畫比喻成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1932-1986)長鏡頭下所捕捉的緩慢影像,然而我卻認為〈時光封印〉是一組由觀看者緩慢移動的視角組構而成的畫面。由山至海,再回到山,看似完整的海岸線其實是一片一片局部風景的拼合,解構單一透視的手法或許可以與霍克尼(David Hockney,1937-)攝影作品中多視角並置的形式連結,然而〈時光封印〉卻沒有任何刻意破碎化的痕跡,其中想必包含了創作者濃烈的情感成分,記憶位處時間軸上消逝的那一端,即使它只能拼湊,楊炯杕卻寧願選擇將之保留下來。
羅蘭.巴特將「此曾在」(that-has-been)視為攝影獨有的靈性產物,在照片中被觀看到的對象曾經確實存在那兒,「伸展在那介於無限與主體(操作者或觀看者)之間的地方。」11被鏡頭拍攝下來的必然為真實的物體,那樣的真實是再逼真的畫作也無法企及的。然而楊炯杕的版畫追求的卻從來不是確切的「此曾在」,〈時光封印〉中的景色是藝術家記錄腦海中逝去的時間,陳述了浸泡在回憶裡的種種細節,順著畫面中景色的鋪展,就好像搭乘著一輛緩慢搖晃的老火車,帶著我們的視線進行了一趟靜謐的時間旅行,在觀看的過程裡觀者總會陷入情緒上的某種滯留,並且在不自覺的狀態下,從消逝的過往緩慢地朝向此刻,朝向將來移動。
李光裕──流動的詩意
相對於楊北辰與楊炯杕在個人記憶與歷史中的沉溺與懷舊,兩位藝術家在大學時期共同的老師李光裕,則讓雕塑這種傳統中絕對靜止的藝術形式,擁有了時間流動的體態。李光裕畢業於國立藝專雕塑科,畢業後負笈西班牙,作品中既有來自西方的技法以及現代藝術史論的學理觀點,同時也蘊含東方的意境哲思,兩者之間的關係卻並非楚河漢界、涇渭分明,而是更接近一種自在的流轉。
李光裕在〈胸像〉結構上面的嘗試,讓人聯想到畢卡索(Pablo Picasso,1881-1973)於1910年利用立體派觀點所創作的〈女人頭像〉,細看卻不盡相同。〈胸像〉中的女子以幾近垂直的角度將頭部向左傾斜,肩膀、胸部,包含整個身體的姿態都由塊面結構拼組而成,與我們慣常觀看的女體大異其趣,其中特別顯眼的是那兩隻飽滿寫實的雙手。李光裕採取立體派多視點並置的方式組成女子的形體,時間與空間被壓縮於造型之中,視點之間的角度差異更為激烈,面與面的過渡卻變得圓滑而流暢,寫實與寫意並置。李光裕加入了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ancusi,1876-1957)捕捉生命情韻的觀點,削減了立體派雕塑在造型上可能的生硬問題。其中最重要的思考關鍵,便是如何通過「形」加入時間與動作的要素,這也是未來主義的核心價值。
藝評家羅莎琳.克勞斯(Rosalind Krauss,1941-)認為:「基於雕塑物體的靜態本質,雕塑貌似最不可能通過運動描繪時間展開的媒介」,12在這個問題上,李光裕選擇用「片狀線性結構」與「挖洞透空」 來回應;這兩種手法看似都與造型量體及空間有關,然而空間的質變卻也連動到了時間,成為了李光裕雕塑中最迷人也最詩意的所在。在〈太極〉中李光裕將部分的形體扁平化,作品變得更為輕盈,呈現出身體移動變化的趣味,人物姿勢的轉態是藉由視角的改變組合而成,從這點而言,也可以看到未來主義對他的影響。我們可以將此件作品與朱銘的〈太極〉做比較,朱銘的〈太極〉強調雕塑的體量感,極重極厚的形體蘊含內在的能量,身體凝重而緩慢地移動著。至於李光裕的〈太極〉則讓扁平與渾圓並置,試圖在對立的形象中求取靈動的平衡,身體形象的改變暗示著速度,而速度則是時間行進發展的象徵。
在雕塑的領域裡,李光裕從不曾停止探尋空間形式,並且逐步發展出融合東方時空哲思的造型語言。近年來李光裕在他的「水墨雕塑」中更加著意使用「空」來成為雕塑的主要結構,相對於堅硬的銅材,表現出虛實並置的視覺效果。「虛實結合」是中國古典美學的重要原則,藝術形象必須虛實相應,才能反映真實的生命。〈秘境〉採取了中國傳統的卷軸畫形式,從右至左緩慢鋪展開來,李光裕藉由卷軸畫的移動視點導入了時間因素,而不是讓時間切割於空間之外,反應的是時空的統一性,緩緩道出屬於東方的哲學觀點。〈秘境〉藉由虛處與實處的對話,讓作品納入了清風與流水,形塑出一方可以暢遊其中的自然。
如果時間的流動會留下痕跡,那也不會是永難消磨掉的痕跡,時間的痕跡會是一種反覆,映證宇宙萬物自然運行的道理。初見李光裕2020年的大型新作〈四季〉,不禁讓人想起印象派(Impressionism)大師莫內(Claude Monet,1840-1926)晚年的系列作品〈睡蓮池〉。在池面如夢似幻的景色裡,莫內將他一生對光影的追求做了最極致的表現,畫中不再有任何確切的形態,透視與景深被一片茫漠的色面取代,其中光影流竄,而人早已經被包含在這無法衡量計算的時空之流,就此融為一體,表現出自然主義傳統中對永恆的追求。李光裕的〈四季〉同樣在描摹永恆,然而這種永恆卻是依附在恆常的反覆之中。
此件作品的形式是一幅大型的屏風雕塑,表現荷花隨著季節更迭的生命樣態。春季是荷花生長的初期,有著飽滿茂盛的生命活力;夏日荷花盛開,荷葉搖曳生姿。隨著秋意漸濃,荷花憔悴而荷葉逐漸枯萎,蓮蓬裡卻見到粒粒分明的蓮子,預示著生命的另一個開端,最終在冬日的蕭瑟裡,只剩下殘枝孤然而立。在這件以荷花為主題的屏風雕塑裡,李光裕充分展現出他對立體造型的成熟把握,原本在三度空間中實存的花與葉,經過了雕塑家刻意的扁平化處理,最後以浮雕的形式表現,卻又參雜了真正立體的形式,李光裕對浮雕景深空間的壓縮是如此精準,以至於作品在立體與平面之間能有如此自由的轉換。從結構而言,作品中虛空間的參與佔有相當大的比例,有時甚至高出了實存的部分,但卻不會令人感覺殘破與不完整,荷花從生長到凋落,虛與實的參與正是呼應了它的生命狀態。除此之外,我們也在作品中看到了類似剪影的處理,它像是在遠方的另一片荷葉,又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荷影,亦假亦真,似實似虛,完全反映出了李光裕琢磨多年的扁平美學,以及他獨有東方式的人文氣質與品味。〈四季〉描述的是宇宙自然的道理,再飽滿豐美的存在也終有凋零的一天,然而念頭一轉,又是另一片生生不息,就如同生命本身。
時間本就無形無體,甚至無法被精確計算。即使有日、月、年的區分間隔,在感受中也不會是絕對的長或短,時間反映的其實是人本質上的自我存在問題。楊北辰眷緬於古老的舊日時光,一刀一鑿,時間的抽象意涵被確切體現在身體與材質之間的交談,語句低調而靜默。相對於雕刻時間,楊炯杕則是封印了時光,在那些如同老照片的景色裡,版畫家安排了一幕幕的記憶滯留,在其中時間極其緩慢地流動著,人與景物就像蕩漾於時光之流上的漂浮物,在記憶的海岸線隨著潮汐時而靠近,時而遠離。而在李光裕的作品中時間與空間並生共存,空間的通透瓦解了雕塑的體量感,時間如同風一般穿梭其中,四季更迭,日升月落,我們從李光裕的作品裡看不到堅硬執著的生命態度,而是輕盈自在的人生哲學。或是靜謐沉湎,或是變幻流動,作品本身反映了創作者對於時間與生命的體悟,自我的存在被包含在浩瀚無垠的時間之流中,那屬於過往,屬於當下,也屬於未來。如此意念般的敘事不需要用鏗鏘有力的驚嘆號來強調,藝術家選擇用最詩意的語句,在時間的維度裡,銘刻下獻給自身的詠物詩。
1.Henri Focillon著,吳玉成譯,《造型的生命》(台北:田園城市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03),頁132
2.Rosalind E. Krauss著,柯喬、吳彥譯,《現代雕塑的變遷》(北京:中國民族攝影藝術出版社,2017),頁10
3.Will Gompertz著,陳怡錚譯,《現代藝術的故事》(台北:大是文化,2016),頁241
4.Damian Sutton、David Martin-Jones著,林何譯,《德勒茲眼中的藝術》(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6),頁134
5.Damian Sutton、David Martin-Jones著,林何譯,《德勒茲眼中的藝術》,頁135
6.John Berger著,吳莉君譯,《觀看的視界》(台北:麥田出版,2013),頁294
7.Jean Baudrillard著,林志明譯,《物體系》(台北: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1999),頁87
8.Jean-Luc Chalumeau著,王玉齡譯,《藝術解讀》(台北:遠流,1996),頁135
9.Henri Focillon著,吳玉成譯,《造型的生命》,頁103
10.John Berger著,吳莉君譯,《觀看的視界》,頁290
11.Roland Barthes著,許綺玲譯,《明室.攝影札記》(台北:台灣攝影工作室,1997),頁94
12.Rosalind E. Krauss著,柯喬、吳彥譯,《現代雕塑的變遷》,頁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