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u has broken through the existing boundaries of ink painting and is adept at using geometric patterns for the basic composition of his paintings. From old brush technique he developed a new way of expressing and thinking, with a minimalist but uninhibited and powerful visual sense expressing a domain of existence space that cannot be infringed on, implying endless life energy; with the precondition of freedom and liberation, he conveys his personal inner will, life horizon and his thoughts and reflections with regards the environment in which he exists.
法國藝術史學者亨利.福西隆(Henry Focillon, 1881-1943)曾在其著名的《造型的生命》(The Life of Forms in Art, 1942年英譯本)一書中提及,造型藝術具有個人及特殊之價值,形式性本身即獨立於主題之外,更與所謂既存的自然不同,並非來自對自然的忠實模仿與扭曲諧擬,而是透過「無盡造型活動」,成為一種創作者的「自我宣示」,在造形的創造性宇宙中,「轉生出無數的變形,或將不同的形狀織成無法拆解的裝飾」(如圖案、圖像或符號),藉以創造有如奇觀卻純粹的「世界圖景」、「思考藝術」,在有機的循環中產生「意外而豐富的自我更新」的結果,最終形成風格。「風格透過自我界定而成形,然後又脫開自己的定義,此即通常所謂的『進化』(evolution)」或「轉化」(transition)。
即便形象飄忽、或隱或滅,其明晰可辨的存形狀態,以及幾經變形的複數演繹,並不因為粗筆或細筆的選擇,而阻礙造型本身的有機性及形象思維的產生。一如俄國思想家維薩里昂.別林斯基(Vissarion G. Belinsky, 1811-1848)所謂:「藝術作品是具體思想在具體形式中的有機表現」 (《別林斯基全集》,1838年),更言之,作品不論抽象或具象、有形或無形,必定同時具備形式和思想,並透過有機的連結而被完成。有趣的是,粗、細筆系的主題多為植物或簡單的幾何結構,其共通元素如三角、圓圈、多邊形、直橫線,以最概念式的手法,打破平面與立體形象的界線,融混為一體,與上述自二元朝向三元翻轉空間的手法近似,共同呈現某種隱然存在的生存秩序與自然模態,引發觀眾透過自身的直觀視覺經驗,對應可能的造型認知。
遊觀的歷險—許雨仁「筆耕境/界」論
造型的過程,通常是在存形與變形的不同端點中,形成一種不斷更新、置換與再造的視覺化運動。故而,造型具備周而復始又持續外延的多重特質,存形與變形共構作用力與反作用力之間的緊密關係,成為彼此創發與對應的能量來源,缺一不可。存形因為變形化而演繹新拓的可能,變形亦因存形化而累積既現的實驗,活化靜與動、恆久與再生的不同結果。此外,存形意味著與過往的連結,變形則代表著對未來的探知,在連綿不絕的時間軸與持續擴張的空間軸上,分別完成彼此交換的歷程,形塑具有階段或步驟性的樣貌及意義,透過推演與詮釋的語彙建構,成為一個源源不斷而自給自足的造型世界。
法國藝術史學者亨利.福西隆(Henry Focillon, 1881-1943)曾在其著名的《造型的生命》(The Life of Forms in Art, 1942年英譯本)一書中提及,造型藝術具有個人及特殊之價值,形式性本身即獨立於主題之外,更與所謂既存的自然不同,並非來自對自然的忠實模仿與扭曲諧擬,而是透過「無盡造型活動」,成為一種創作者的「自我宣示」,在造形的創造性宇宙中,「轉生出無數的變形,或將不同的形狀織成無法拆解的裝飾」(如圖案、圖像或符號),藉以創造有如奇觀卻純粹的「世界圖景」、「思考藝術」,在有機的循環中產生「意外而豐富的自我更新」的結果,最終形成風格。「風格透過自我界定而成形,然後又脫開自己的定義,此即通常所謂的『進化』(evolution)」或「轉化」(transition)。
從造型到風格,歷經將「間接分裂(mitosis)、轉調、或肖似關係而衍生的造型,召集在一起」,轉而重構「一個既存於各風格中的邏輯程序」,這個邏輯程序「會因為時間、地點而改變品質及同一性」,亦即在時間與空間的不同軸線上,產生「進化」或「轉化」的結果,在存形與變形的交互衍異中,形塑造型自身的生命形式及狀態,完成兼具視覺、思考及感官邏輯的「世界圖景」。由於此種流動狀態的可變性,存形與變形的兩種端點,亦可比擬為預設與偶發的相互關係,宛若懸浮在尺標兩端之間的某種刻度,在可視與不可視、可動與不可動的辯證循環中,決定其所在位置,同時藉由「進化」或「轉化」的動態關係,完成變幻多端卻連結彼此的造型運動。
此種循環式的造型運動,象徵能量、場域、意識及勞動的替換消長,以形與色的邏輯關係,成就知與感的共存狀態。境與界,即產生於此種關係或狀態之中,無形的境與有形的界,透過形、色、知、感的交錯連結,完成既游離又定著的二元定律。對許雨仁來說,不論是過去深植人心的粗筆、細筆、彩墨、書墨或豆腐板,抑或是晚近逐漸發展成熟的沒形系列,其彼此間依循形、色、知、感的各種尺標,維持或即或離的刻度與力距關係,在界的平衡座標中獲得境的自放與超越。穿梭於意識與無意識之間不被拘限的創作,帶來真正的自由與解放,「真實的自我」得以顯現,作品中的圖像符號或視覺語彙,即得隨著意志、直覺、想像產生「內延」或「擴展」的可能,形成形、色、知、感相互作用下的境與界,體現存形與變形共構的造型邏輯與運動。
在近十餘年間的創作歷程中,許雨仁已然將其探索經驗進行更為複雜的分化與整合,例如粗筆、細筆的差異,雖有筆墨輕重、構圖疏密及節奏快慢的差異,然而整體上,卻很容易可以察覺到畫面留白的擴大,或具體形象的消失,已非過往完整形象的極簡化而已。例如部分造型以斷續或未完成的形式,讓筆墨隱沒畫中,造成模擬穿透紙面、進出空間的擬態效果;或如單株蓮蓬或花葉,去除底部撐托,藉由畫面上的直線、曲線、塊體、面體等結組的構成關係,反映植物某種瞬間的生命狀態,存留最低限的物質暗示,營造詩句般精練卻朦朧的精神想像。
即便形象飄忽、或隱或滅,其明晰可辨的存形狀態,以及幾經變形的複數演繹,並不因為粗筆或細筆的選擇,而阻礙造型本身的有機性及形象思維的產生。一如俄國思想家維薩里昂.別林斯基(Vissarion G. Belinsky, 1811-1848)所謂:「藝術作品是具體思想在具體形式中的有機表現」 (《別林斯基全集》,1838年),更言之,作品不論抽象或具象、有形或無形,必定同時具備形式和思想,並透過有機的連結而被完成。有趣的是,粗、細筆系的主題多為植物或簡單的幾何結構,其共通元素如三角、圓圈、多邊形、直橫線,以最概念式的手法,打破平面與立體形象的界線,融混為一體,與上述自二元朝向三元翻轉空間的手法近似,共同呈現某種隱然存在的生存秩序與自然模態,引發觀眾透過自身的直觀視覺經驗,對應可能的造型認知。
這些絕大多數未曾命名的作品,呈現其藉以與觀眾進行留白對話關係的某種自由,如同筆觸、肌理或皴法等各種造型分析中的語彙元素,在難以界定的狀態下,遠觀你我,卻釋放彼此。不同系列的稱謂,僅能說是一種材料學上的權衡分類,或者說是在形、色、知、感等主客觀的交互作用下,所產生的境與界。故而,與其說是由不同媒材、風格建構完成的視覺圖景,毋寧更接近詩的絕對狀態,在封閉中蘊藏開放,在微隱中摸索明確,藉以自現事實與真理。此種現象,無異呼應別林斯基的另一說法:「詩是直觀形式中的真理,它的創造物是肉身化的觀念,看得見的、可通過直觀來體會的觀念」,亦即,詩歌與哲學同樣具有絕對真理,存在於「觀念直接體現為形象的形式中」,「詩人用形象來思考,他不證明真理,卻顯示真理。」(同上,1839年)
於此,顯示絕對性事實與真理的筆墨或留白,以最竭盡所能般的物質交換狀態,產生極大化的精神張力,進入如冥想空有般純然的詩的時空。此時的創作,僅存在於材質與身體之間的能量往返,復呈現於工具與視像兩端的場域共構,境與界如同意識與勞動不可復分,在預設與偶發中遇見彼此。暈漬、枯點、色染、彈筆、疊墨、乾溼、重輕、遲速,象徵此種尋與遇的過程,或無聲或變奏,或筆耕或心耘,從荒地到良田,生意盎然。在一畝畝如鏡畫框之中,觀眾既有的知識或體感障礙不斷被去除、淨化、歸零,最後進入與作者共振的直觀平衡之中,望見彼此的真實。
其次,彩墨或豆腐板系列媒介壓克力顏料及水墨,將不同屬性的媒材連結擴充,在狀似不和諧的關係中脫離單一,創造新的視覺邏輯,呈現鮮活、紛然而具有復生儀式性的感官狀態。單純的顏料,或能引起色彩快感或情緒聯想,並無法提供明確的視覺意涵,然而,在畫面中加入自然肌理、物象形態—所謂的造型化,即能營造仿生的形象及寓意,進入人與物與現象的主客對應關係之中,產生時間與空間、季節與時序、秩序與崩壞、現實與夢境、虛構與真實、匯聚與離散、生命與死亡等多重交錯的概念性認知,透過形、色、知、感的交互作用,突顯生命豐厚卻無常的秩序與機變。
筆與墨或色的並置、交疊、重複、比對,在有機運行的律動中,不再只是單純的符號或元素,彷彿遊戲總能百玩不膩般地,啟發不同世代的孩童,營造與大人世界全然不同的非功利場域。許雨仁的創作,標舉「不求知,不求有,知在後,覺在前,不求形,不求像,不求墨,不求筆」等理念,放棄或跳脫現存世界制定的規範、價值,重返「童心」。童初,可謂人類接受社會化、規訓化之前最接近真實自我的一種狀態,唯有不斷脫去世俗魔咒及社會成規,始能達到。彩墨或豆腐板系列無疑提供一種想像豐富的多彩國度,在沒有制式遊戲規則的前提下,以更具表情或情緒的多變面容,擠眉弄眼般地流露天真、野性,進入與世隔絕的幻想烏托邦或遠古傳說中的童話世界,馳騁於冒險的自由之中。
豆腐板,亦即日常現成物再利用的手法,可謂許雨仁個人創作邏輯中,介於存形與變形交互關係的另一種展演模式。或許是靈機一動,或許是信手拈來,莫不體現其越發走向直觀、隨興甚或是返觀自我的回歸之路。粗超、廉價及充滿傷痕的背板底材,考驗筆墨本身的工具限制,以及畫家個人的演練慣性,並非其他系列的借用複製,而具有不同層次的筆耕意義。異材質的並用,可能誘發一個視覺洞天的全新發現,在生疏與試行錯誤的軌道中偏移或修正,逐漸找回游刃有餘的對應與熟悉。一如「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唐.溫庭筠,《夢江南》)的文學境界,生命中的百年孤寂,或為物質榮華的消逝,或許來自宿命、不遇或與時相左,懷抱隨遇而安、「弱水三千,掬一瓢飲」之思,才是解脫智慧。
書墨,與上述不同繪畫系列形異而質同,可謂許雨仁擴充繪畫創作概念的輔助成果,在界定又脫開的雙向循環中,摸索「進化」或「轉化」的可能,亦為另一種存形與變形邏輯關係的反映。這些看似標語般的掛軸橫幅,以一種可閱讀又不可閱讀的字義、字形,自在行走或悠閒鋪臥於紙幅之間,灑脫又靈動。文字脫離意理傳遞的文句秩序,首次以非工具性的方式呈現其有機造型,似人、似物、似景、似出神、似入定、似輕柔、似豪曠,以重複又單獨的累字疊句,營造彷若現代詩般的精鍊與排比,產生跌宕起伏、逶迤綿延的大地景觀。不論是來自生活隨筆的雜文或有如醒世格言的韻文,結合繪畫中的幾何構成與筆墨操作,賦予字形、字意、篇章具有可刻劃分析的意象風情,反之亦然。
靜觀上述歷程,許雨仁跨媒材的多重造型冒險,似乎也其峰迴路轉的人生遙相呼應,對他來說,「創作的目的不再於畫技演練」,創作可謂在絕對自由、絕對解放的狀態下,完成探索自我絕對真實的一段旅行,其意義是為:
發掘「真實我」,發展「個性我」的一種原創活動;是一種建築結構狀態,或是一種內在生命能量的精神旅程。
同時,他也認為「畫者是否直覺敏銳,從凡物中發展想像的能力」至為關鍵,強調具備直觀、直覺的重要性,即物即知,不受任何有形物件的障礙,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才是藝術作為人類精神文明象徵最重大的意義所在。在此辛勤筆耕的過程中,馳騁個人意志,跳脫預設,不斷檢視並尋獲破繭而出的路徑,終能重返童初遊心之地,透過一再的「自我更新」、「自我界定」及「自我宣示」的反覆摸索,以期遇見「真實的自我」,此即許雨仁數十年造型創作最至情至性的告白。
迷走中的獨行,你在
創作,就像一條永無止境之路,在可視卻未知的途徑上獨行,筆跡如影隨形。偌大的畫面,宛若一畝荒地,有待春耕夏耘。反覆耙梳的墨痕,經過層層堆疊與前後交錯,自然以其最初的面貌重返現實,在有形與無形之間,展露原始生機。五光十色的塑膠布匹仍浮懸著工業文明的餘暉,風揚起處,晃漾著微弱氣息,彷彿消耗殆盡之後的一抔棄土,褪去鉛華,等待復生。穿梭往返的重重迷路,見證旅人的行經,此時,忘却子午經緯,山河自成樞軸,大地鑿刻紋理,人在路裏。寂靜中,移行的步伐兀自穿越燈紅酒綠,繁華浮世終歸夢幻泡影,如溪水滾滾長逝。
杳然‧應許之地
一個人的旅程,有如一支筆的漫遊,茫茫天地何所之?看似自由又解放的緩步或疾行,其終點何處?反覆綢繆、週而復始的行筆、運筆、頓筆、挫筆,或是慢畫、轉畫、叉畫、狂畫、斜畫、直畫、亂畫、快畫,就像在一片蕈雲爆發般的迎拒離合中重組能量,理清頭緒,尋獲出路。或聚或散、或疏或密、或遠或近、或快或慢的肢體勞動,以其眼、以其手、以其受想行識對應身外世界,編織不同的章節與文法,撰述連篇巨帙的心靈實錄。無論是有意的旅程亦或無心的漫遊,圓周運行的終點重返起點,「真實自我」的再次回歸,應許一個渾然天成的杳然棲地。
時光的呼喚
歷經攪動的現實,皺褶、隆起、碎裂、交疊、崩解,以各種可能的容貌及表情,展現聚散離合的瞬間。稱為筆觸、肌理或皴法,無異是文化修辭學的一種選項,無損其自成一格的獨立狀態。從點到線,從線到面,筆墨與膠布底材的碰撞,像是一首沒有舞步的探戈,凌虛搖曳,成就異度時空與異質景觀的超現實交會,如摸黑夜行,曖曖幽光將召喚地底原形的復甦。此時,動在靜中,意在境外,破與生、留與白,二律共存,互為表用。「不求形,不求像,一點水,一點墨,覺在前,知在後」,往來重複、繁簡互出之間,自由交換動能的節奏,蔚為無形宇宙。
那一幕 如歌升起
迷亂過後的豁然開朗,有如本能啟動的鏡頭般地,萬物盡收眼底。或直或橫,或斜或曲,或實或虛,或明或滅,一幕幕自成劇本的片頭,織造交響共振的台詞。石堆迸裂的花枝,迎向天際,綻放堅韌無畏的美感;斧斤穿鑿的枝幹,斷續如縷,僅存殘缺欲墜的身軀;峰巒起伏的綠野,分隔區劃,靜待面目全非的重整。自然破壞,或人禍,或天災,或常律,或破格,以各種屏幕切換的張力,激盪生命輪迴的漣漪。昨是今非,頌文輓句,其餘種種,如在夢中,詩人鐫刻墓銘中的華麗詞藻,在日暮昏黃、雲翳慘澹中盤旋迴盪,不斷傳唱江湖滄桑,升起如歌風謠。
文字的風景/風景的文字
行走的文字,標識地圖譜系,躍動的筆畫,點染時序更迭。尺規或徒手,劃清色與形的界線,游移或定著,穿越白與留的縫隙。書墨,介於書寫與繪畫之間,具備觀景性與景觀性的雙重質性,將筆耕創作轉化為情節敘說,透過圖繪性的字形結組,構成可閱讀的風景,超越書寫純粹的意義傳播。反之,簡化繪畫過度的圖像經營,以筆法字架的書作模式,透過口訣般的筆勢行氣,或疏或密,或重或輕,或啟承,或轉合,風景不再只是風景,藉由聲韻節奏進入文字狀態。此刻,書畫不分,布景寫情合一,以簡練又繁複的造境構思,完成格言金句般的現代三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