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s work has revolved around his complex cultural contemplation on the living environment. Through his humanistic observation, the evolution of his inner world and different research angles, the artist has delineated a certain solid and unique cultural form stemming from the lower social stratum in Taiwan. His creative work is his way of actively engaging the society and realizing his humanitarian care for this land while expressing his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y and reflection on this era.
定格的地景.記憶的容顏:陸先銘的「城市隨筆」
施工中裸露的鋼骨筋樑、行進時會發出低沈吼聲的重型機械工具,以及生活在這般環境下的城市住民容顏等,這些再習以為常不過的景象,宛如圖騰般,是陸先銘藝術創作二十年一貫的關注主題。二十年來,台北城市地景沒有一刻停止改變它的面貌,四處可見鏗鏗鏘鏘的工程建設,早已成了住民記憶拼圖裡不可或缺的一角。陸先銘將這些「成就」出台北城市新風貌的陸橋、重型機械設備,透過畫筆,為其留下此曾在的身影。
陸先銘新作系列「城市隨筆」,延續過去「陸橋」、「建築」和「城市小人物」三項主要的創作脈絡。不同的是,這批新作出現以往少有的明亮色彩,並且結合了上一系列「城市劇場」時所大量引用的不鏽鋼媒材,讓此次新作裡的陸橋和鋼骨建築顯得輕盈且時尚感,彷彿這個城市正呈現一股蓬勃朝氣,以及樂觀的歡欣氣氛。
陸橋:對機械文明的冷眼批判
自工業革命發生之後,機械大舉進入人們的生活領域,轟隆隆的機械運轉聲取代大自然的天籟樂章,二十世紀初,法國作家柏楷(Charles Peguy)就已指出,「這個世界在過去三十年的轉變,比耶穌基督降生以來的一千年還要多。」他所說的轉變,指的是包括觀念、歷史感、信仰、生產方式和藝術在內的所有範疇,立體派、未來主義等流派的藝術家,都對機械文明投注高度的興趣,他們觀察、拆解或詮釋身處「機械樂園」形成的新感知系統,以及人類內在心靈的轉變。
對從小生長在台北市的陸先銘來說,這個城市半世紀來的劇變,幾乎可說是和他的成長過程平行演替著,也因此,陸先銘筆下的所有風景,全來自台北城市的真實風貌,綜觀他的「城市系列」,彷如一部濃縮過的城市紀錄片。
一開始是為了生活奔波,陸先銘騎著摩托車在台北街道穿梭,周遭充斥的工程建築吸引他的目光,裸露的鋼筋結構、工地的龐大機具,城市住民彷彿居住在機械構成的環境裡,此起彼落的陸橋是陸先銘觀察到最顯著的印記,也率先躍上他的畫布表面。
各式各樣的陸橋引領台北城市的發展,也深植在台北人的視覺經驗當中。陸先銘把陸橋抽離出來,成為社會轉變的象徵圖案:它們連結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為台北帶來其他縣市的人群;除了串連物理性空間,橋也隱含了跨越時空的抽象意涵。
陸先銘早期畫作裡的陸橋就像張牙舞爪的大怪獸,龐大的軀體狂張地盤踞在畫布上,冷硬的線條和藍、黑、白為主構成的陰鬱色調,他將人物抽離出來,現實世界裡原本應是熱鬧喧騰的城市竟成無人之島,疏離、詭譎的氣氛,宛若世紀末冷酷意境,令人聯想起詩人波特萊爾描述城市住民的孤獨靈魂,「蟻群役走的城市,充滿夢想的城市/光天化日之下,鬼魂拖曳著你的衣袖」:而從畫面中透出的冰冷氣息,宛如德國導演弗里茨.朗(Fritz Lang)電影《大都會》(Metropolis)中刻劃的城市形象,高聳的摩天大樓像是會將人血肉、心靈吞噬殆盡的龐然怪物。
城市隨筆:趨向明亮色彩的轉變
然而,當城市地景的滑移起落成了常態,無形中也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慣性、感官體驗與思維模式。青年陸先銘原本冷眼、悲觀的批判之眼,隨著年紀的增長有了不同的體認,新作「城市隨筆」的色彩趨向明亮,是最為明顯的改變。無論是連結台北縣市的環河快速道路橋下,或是高架橋邊的工廠煙囪等工業景致,陸先銘一反常態,從慣用的陰悶用色轉而以明亮活潑的筆調呈現,並首次嘗試把不鏽鋼當成畫布,呼應當代人的時尚、科技感的審美趣味。
城市的高度發展,固然帶來人際的疏離與冷漠,但或許,這樣的轉變也有其值得期待的美好想像,《春風》、《秋月》這兩件描繪重型機械「壓路機」的作品也透露出不同於以往的思維。因為「路平專案」,近來台北街頭多了平日難得一見、外型相當奇特的壓路機。陸先銘將非生命體的重型機械擬人化,並當成「肖像畫」對象般描寫,他以輕快的藍與黃兩色為基調,讓壓路機虎虎生風的展現出明星登場般氣派的形象,「這些機械參與台北城市的進化,我把它當成『代言人』的角色。」
幾度夕陽紅:被定格下來的小人物
然而,在陸橋、重型機械系列畫面裡消失的人們,又去了哪裡?雖然在前述兩大系列裡,陸先銘將人物抽離掉,但「人」始終是他關懷的對象,「人才是時空變換的主角。」小人物的形象刻劃向來是陸先銘人物畫的主要題材,這些人物的確真實存在於你我四周,他們沒有生活在大城市裡的光鮮儀表,只有為生計打拼的沉默,或以失焦、苦悶的面容環顧四周的劇變,他們的身影都被隨身攜帶相機的陸先銘捕捉下來。
「人物是跟著生活空間的變化,被我定格下來的畫面。」新作《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畫面上,都是身材瘦削、頭髮花白的老者側對觀者,他們坐在淡水河邊堤防和公園的座椅上眺望遠方,表面乾澀的手臂上浮出青筋,烙印的是生命奮鬥的痕跡,除了指尖揚起的裊裊香菸,陸先銘也讓象徵台灣文化的台啤與檳榔等庶民事物與老者相伴,呈現台灣社會真實的生活面。在陸先銘眼裡,這些不知名的小人物才是社會演進的功成推手,他將人物畫像裝設在不鏽鋼製的圓形外框之中,甚而在內框環繞裝設了LED燈,那道微微光暈彷彿是一道「聖光」般,讚頌小人物對社會的無聲貢獻。
有趣的是,陸先銘此次作品名稱的命名,出自《三國演義》選用的卷頭詞、明朝楊慎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首膾炙人口的詞牌,陸先銘不僅傳達個人生命體驗的感觸,也帶有以古喻今的深刻意涵:當人們窮就一切、不顧任何代價追尋所謂的「進步」,殊不知在這過程當中,美好事物的失落與遺忘也同樣伴隨著。陸先銘的「城市隨筆」,在呈現城市光鮮表面的同時,更希冀創造出讓觀者重新審視自身與環境關係的一次機會。